苏并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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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黑邪/all邪】师父的葡萄

四合院的葡萄熟了,但很酸,虫豸不愿横行,鸟雀懒来啄食,逐渐由青紫饱满的瘪缩下去。打着卷的藤缠在铁架上,也慢慢纤萎了。我坐在院子里,凝固在躺椅上,看着被瞎子踩得濒临崩塌的铁架,想起很多事情。


我是半个月前接到他失踪的消息的,第一反应是认为他死了。我好像等这一刻很久,久到心里毫无感觉。懵了一会儿,我才知道这不可能,他不会随随便便死在一个旮旯里,留给我一条无关痛痒的短信。他要是死了,通知我的时候,一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;要么给我一串独属密码,引我找到他的坟地,正当我预备痛哭流涕,他就猛地从土里窜出一个脑袋,开始朗诵歌德的情诗,让我不得不像打地鼠一样打他。


我在往北京的飞机上,想他也许是瞎了。从前一直吊儿郎当地瞎着,如今成真了,一把年纪难免会伤心,连我也不见了。我此去得哄师父呀,亲爱的瞎子师父,徒弟来给您做导盲犬,来给您做牛做马……


院门半掩着,一推咯咯吱吱地长叫唤,穷得已经不怕人来偷。四面空旷,半个人影都不见。我跑去眼镜铺,伙计打瞌睡,听有客人,抬起眼皮,诶呀小佛爷,阖上眼皮。我在胡同里转悠无数个来回,问遍酱油铺的大妈,烤串店的大叔,一路跑到佛香阁上,智慧海前。那个时候,也是这里,我们勾肩搭背,搂搂抱抱,天风扑面,极目远眺,他从这儿指给我故宫和北海,胡诌过两句——山海一色排闼入,闾阎扑地向天横。


我把四合院的门窗大开着,在四面八方的穿堂风中拖地洗衣。瞎子的院子虽然又老又破,可是真的干净,我找了半天,才在旧库房的阴角里找到一张蛛网。我把他罩住五斗柜的涤纶布全掀了,扔进洗衣机。老式机器在院中央发羊癫疯一般地颤抖。我搬出陈年饼干桶,里面还剩些当年我受训吃的零食。


我嘎蹦蹦地嚼,洗衣机嗡嗡嗡地抖,我觉得还不够聒噪,又跳进客厅,打开电视机。我记得每到周末,黑瞎子都会调一桶肥皂水清洗地面。皂香一路流淌,直到门前的排水沟。家里总会弥漫起清洗剂的香味。这个习惯烙在我心里,懒如我本人,到了雨村,每逢周末竟会起床来打扫卫生。其实,我是喜欢老香皂的气味,还有门窗洞开亮堂堂的感觉。


闷油瓶说,这样洗地板,不容易干。我尴尬地摸摸鼻子,嘴一瓢,小时候,在家看我爸这么洗,习惯了。我为什么撒谎,我自己也不知道。


洗涤的气氛充满整个院落。我倒清水,冲了几遍地,躺回躺椅。如此吵闹还能如此寂寞,看来,我是真的把我师父弄丢了。


 

 

 

 

我一个人待在空院子里。小花给我打电话,问,要不要去他那儿住。口气不容反驳。他甚至怀疑这里是否通电。我没有告诉他,如果沉在黑暗中等,我也是愿意的。但他的车停在门口。院门没关,我一下子就看见。他没有拿绳子,却能把我绑上车。我缩在驾驶座,后知后觉感到北京秋天的寒冷。


“只是音讯不见。这种时候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”他这么劝我,没有提已经失踪三个月了。


我敷衍地点头同意。其实,我如果真的慌了,也不会孤零零地前来,给他打扫卫生,如同缅怀。我是预感,他真的要离我而去了。半个月前接到小花的电话,我在山脚往回的路上,漫步了很久,逐渐生出一种承认的心情。既然承认,也就接受,也就面对了。


我不禁想,他是会瞎着死掉,还是死前忽见一片光明呢?


小花家里有一间客房,是专为我留出的。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,每次推门,一股被熏香稀释的我的气味缭绕而出。里面的空气不甚新鲜,但和小花身上的气味缠裹难分,生生把我逼出一股罪恶感来,好像抛妻弃子的丈夫,进家时才觉得久违。


“你跟他说好,什么时候回去?”小花倚着门框。


我坐在床上,双手摊开,被盯得无所适从,似乎在接受问询。我知道他指的是闷油瓶。我想不起来,闷油瓶在我临行前,是不是抱了抱我。总之他没有送我,我们一个向东,一个向北,一个出门,一个进山。


我说,这是我自己的事情,不用什么都跟他报备吧。


小花把腰转了一个角,柔软流利仿佛没有骨头。这个姿势我如今做不出了。我感到一点沮丧,就在他的注视下,走进浴室,拖出塑料桶,哗啦啦地兑起洗衣粉水。


他问:“你要干什么?”


深夜了,外面黑透,几乎看不见星星。我提着桶走到院外,地面一尘不染,我简直找不到让我倒水的理由。小花默默跟着,没有阻拦,只是说,你怎么会越来越像他。


我问:“你看我疯吗?”


 

 

 

 

黑瞎子曾经对我说,为什么要去那个旮旯,你北上来,我照样能给你一个家。他顿了顿,吐掉两瓣瓜子皮,又讲,只要能相聚,哪里都是家。


我说:“你真讨厌哪,我爱吃鼎边糊,不可以吗?”


他笑了:“可以,可以。”


黑瞎子院里的葡萄熟得特别晚。四年前的初秋,他打来电话,问我什么走也许能赶上吃葡萄呢。我说,我已经在雨村安顿下来啦。他说,那可惜了,今年是最后一次,以后我再也不侍候葡萄了。我说,你小心葡萄架子,快被你踩坏了,别哪天砸着自己。


那葡萄很酸,没人陪着一起吃,就吃不下去。黑瞎子说,他还记得,在欧洲漂泊的那段年月,吃冷食沙拉吃得心生悲伤,但见周围人泰然自若的神情,就幻觉胃袋不再冰寒。原来从那个时候,就开始干自欺欺人的事情。


黑瞎子总说世界很无聊,有趣的只有他自己。为此我时常怀疑他要快乐地自杀。然而他又说,我是他抓住的唯一的有趣,为此他愿意向全世界的仇家开战,一个一个把他们踢出球籍。


他说这话的时候,正给我进行躲避抓捕的训练。内容就是到香山禁火区抽香烟,等巡逻队来抓,要跑得够快才能甩掉屁股后面的破口大骂。


我知道这一切与有趣无关,只是喜欢而已。当时我用“而已”这个词,是因为我还不想爱上他。我们坐在寒冷冬夜的公园长凳上,穿着版型很硬的长大衣,余光看见彼此,没有言语。那时候,我只知道,爱很长很冷很苦,不知道爱能很有趣。有趣这个词只能用在整黎簇和干掉汪家人这两件事上。至于黑瞎子,他不叫有趣,他叫欠揍。


 

 

 

 

我知道小花没有睡着,但依然趁着晨曦如雾,回到了四合院,在躺椅上躺着。黑瞎子见到我这个蔫了吧唧的样子,肯定先把我先打再操。


干缩的葡萄从藤上掉下来,啪的一声。我师父的葡萄落了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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